欧盟碳价与能源价格为何近期脱钩，哪些因素影响着欧盟碳市场

（在2022年3月8日《中国石油报》刊文基础上修订，原标题：欧盟碳价与能源价格脱钩，碳市场走势存在不确定性）

近日，俄乌冲突升级，导致欧洲能源供应不确定性迅速增加。2月24日当天，欧盟碳价重挫约8%跌至87欧元/吨水平。截至2022年3月，欧盟碳价跌至70-80欧元/吨水平，最低曾跌穿60欧元随后大幅度反弹，距离历史高点已跌去约20%，是2014年以来的最大跌幅。

图1 欧盟碳市场配额期货价格2021/22年走势（2022年12月到期合约）

欧盟碳市场是全球市值最大的碳市场，2021年披露的流通配额总量为15.8亿吨。因天然气供应紧张和价格上扬、煤炭替代加剧、欧盟提升减排目标，2021年以来碳价一路上扬（如图1所示），从34欧元/吨大幅度上涨182%至96欧元/吨的历史高点。短期来看，预计当前存在的不确定性和潜在的经济衰退将引起市场震荡。长期来看，碳价能否维持上扬趋势，取决于欧盟能否对配额供应和需求关系进行及时有效调整。若欧盟保持当前的市场监管框架不变，碳价仍可维持高水平；若欧盟下调气候优先级或放宽监管，碳市场或进一步走弱。

供给：若气候行动优先级降低

欧盟或暂停碳市场抵御能源短缺

供求关系是长期影响欧盟碳市场配额价格变化的主要因素，配额需求上升的主要驱动因素包括经济活动、能源结构的短期变化、天气变冷。在供应侧，除了受保护的行业，大部分工业排放项目的免费配额逐年下降，至2030年实现零免费配额，而电力行业已经率先实现零免费配额。免费配额由欧盟统一分配，有偿配额主要通过一级市场拍卖供应，配额供应总量由碳减排目标决定，现阶段（2021—2030年）每年配额供应约下降2.2%。为了避免市场流通配额过剩，欧盟在2019年启动了配额市场稳定储备（Market Stability Reserve），预计第三阶段（2013-2020年）未分配配额（5.5亿-7亿吨）将被纳入市场稳定储备。

2021年，煤电使用率的上升增加了企业对碳排放配额的需求，配额价格随即上升。欧盟天然气供应紧张以及价格大幅度上升，甚至导致部分地区燃煤发电替代天然气成为更经济的发电燃料。去年11月，包括法国、德国、西班牙和英国在内的煤电发电量总和接近8太瓦时(TWh)，达到2019年同期以来峰值。由于煤电的碳排放系数约为气电的2至2.5倍，碳配额需求随着煤炭代替天然气而快速上升。

然而，近期地缘冲突升级和北溪2号天然气项目的暂时停摆，加剧了欧洲天然气供应的不确定性。作为对俄乌冲突的回应，部分欧盟国家开始采取措施以降低对俄罗斯能源进口的依赖，短期内煤炭替代天然气的使用将不可避免改变市场对碳配额的需求。例如德国宣布对天然气和煤炭进行储备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天然气进口不足的情况，并开始重新考虑煤电退出的计划或延长部分煤电机组的使用。意大利考虑重启部分已关闭的燃煤电厂以弥补迫在眉睫的能源供应短缺。每年4月30日为欧盟碳市场履约截止日期，企业在未来3个月仍有可能向市场购入配额满足履约需求，市场价格可能迎来短期反弹。值得注意的是，地缘政治紧张局势的影响可能进一步扩散。随着欧盟优先考虑处理地缘政治问题，气候行动的优先级可能降低，部分不赞成欧盟碳市场的国家可能借机主张暂停碳市场或放宽配额发放以抵御相关影响。

需求：多数行业预期碳排放水平下降

或进一步引发碳价震荡

在需求侧，长期政策变化致力于降低配额供应。欧盟在2021年提高了气候雄心目标，提出在2030年比1990年减排55%温室气体的目标，并在此基础上提出了“FIT for 55”立法提案。新法案将进一步改革欧盟碳市场，包括采用较高的配额减少速率4.2%（相较于过去的2.2%）来减少配额供应；将海运业纳入欧盟碳市场；在建筑和道路交通行业应用碳交易机制（预计开始于2025年）；市场稳定储备机制的流入率和最小储备量标准将从原定的2023年维持至2030年，建筑业和道路交通行业的碳交易也将引入市场储备机制。此外，部分议员认为欧盟航空业配额亟须改革并考虑在2026年前实现航空业配额的全部有偿拍卖，此举将进一步扩大航空业对配额的需求。

然而，地缘政治冲突的升级为欧盟经济前景蒙上一层阴影，冲突持续的时长和猛烈程度决定了经济负面影响的深度。由于能源业、制造业和化工业是欧盟碳市场覆盖的高排放行业，经济制裁和贸易中断带来的经济冲击将不可避免地使相关行业陷入一定程度的衰退，多数行业实际碳排放预期下降。例如欧洲可能减少金属制品、化肥生产以及天然气高消耗企业的用量来保障供应。尽管能源结构可能发生改变，如部分国家正在考虑的回归煤炭使用的计划可能造成碳排放反弹，但是调整能源依存关系的过程是缓慢而艰难的，欧盟相关产业仍然面临高昂的成本以降低因与俄罗斯能源贸易中断带来的损失。

目前，欧盟碳市场覆盖欧盟约40%的温室气体排放。在欧盟碳市场的第四阶段，碳排放总量控制目标定为15.72亿吨二氧化碳并按照每年2.2%的比例逐年下降，产生的配额中的57%将被拍卖。一方面，在商品市场，上述经济影响预期将限制控排企业产量和碳排放水平，使得欧盟碳市场的供需关系滑向“弱需求”。短期内企业通过降低对市场配额需求的预期，可能提前在市场上抛售过剩配额，导致碳价大幅下跌。另外，由于拍卖机制是碳价发现机制的核心环节，随着市场需求的降低，配额拍卖可能遇冷并进一步引发碳价震荡；另一方面，由于欧盟受俄乌冲突影响的深度和广度仍存在巨大不确定性，目前无法准确评估受影响行业和潜在经济损失的规模，对于实体经济和碳市场的冲击还可能来源于多个方面，例如投资机构对欧盟经济和金融市场预期的下降可能传导至制造业企业，进一步降低其实际碳排放水平和对碳市场配额需求的预期，使得碳价震荡持续；部分投资者面对欧盟碳市场的巨大波动持观望态度，处于下跌趋势的市场可能进一步推动市场的抛售行为。

预计欧盟碳市场配额价格不会重复2009年后欧盟碳市场的颓势，尤其是当前欧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会改变任何气候政策，市场的监管框架没有改变，当前存在的不确定性可能引起持续的市场震荡。长期来看，碳价能否维持上扬趋势，取决于相关调控政策能否对配额供应和需求关系进行及时有效调整。然而，部分欧盟国家不认同碳市场配额价格在高位运行是合理和健康的。特别是依赖化石能源和碳排放足迹较高的国家，他们认为高的碳价格阻碍了经济发展。波兰80%的电力来源于煤炭，高碳排放权价格对能源成本的影响较大。波兰总理在今年1月称，欧盟碳市场出现价格失灵，需要尽快启动改革以稳定碳排放配额价格。捷克也加入到波兰的行列，共同呼吁欧盟中止支撑碳市场配额价格的市场稳定储备机制。毕竟碳市场有别于其他商品市场，碳排放权是政策驱动的环境权益产品。因此，对于欧盟碳市场能否维持当前监管框架不变仍然存在不确定性。

延伸阅读

什么是碳排放权交易体系？

碳排放权交易体系（Emission Trading Scheme，简称为ETS）是基于市场机制减少温室气体排放的政策工具。

ETS的原则是“总量控制与交易”，通常政府对一个或多个行业的碳排放实行温室气体排放总量控制。通过决定总排放水平，由市场决定碳价。政府旨在通过碳排放价格内化碳排放的社会成本，预期实现以下目标：改变生产者、消费者和投资者行为并通过灵活的减排行动减少碳排放，包括形成长期、统一的价格信号指导企业相应调整规划与投资；激励技术和减排行动创新；提高应对气候变化行动在经济、环境、健康和社会等方面的协同；增加政府财政收入以支持气候行动或其他领域的公共支出。

在碳排放权交易体系下，政府为纳入控排的一个或多个行业设置总量控制目标，并发放不超过总量控制目标的可交易配额，每个配额对应一个单位温室气体排放量（通常是1吨二氧化碳当量）。企业每排放一单位的温室气体需要在履约期上缴一个单位的碳排放配额，未能如期履约的企业将面临罚款。受监管的参与者可能会获得免费分配的配额或向政府购买有偿配额（如配额拍卖），参与者或其他主体可以选择交易配额或跨期存储配额，以供履约或未来使用。企业还可能使用从其他合法途径获取的排放量单位，如国内碳抵消机制（如核证减排量）、国际碳抵消机制（如清洁发展机制）或其他碳交易体系。通过落实监测报告核查（MRV）制度和执行违规处罚等手段，确保碳交易体系得以规范运行。

影响碳市场及其定价的关键因素

总量控制目标是碳市场建立的前提和基础，直接决定碳配额的市场供给。若总量控制目标严格则配额供给趋紧，在条件不变的情况下碳价预期升高。

配额分配机制显著影响碳配额价格。例如，采取有偿竞价分配配额可以锚定碳价；在市场价格大幅波动时通过竞价得出大多数参与者可以接受的价格；有偿竞价还可以调节供给，平抑碳价波动。

碳市场采用抵消机制是一种市场化的激励手段，通过不同的抵消比例改变市场供求关系，为参与者提供灵活的履约方式。

交易方式直接决定碳市场的活跃程度和价格波动水平，通常采用挂牌交易、协议转让和竞价交易等规则。为防止碳价剧烈波动，通常对涨跌幅度设限。

市场开放程度对配额价格有直接影响。碳市场选择纳入的行业数量和控排门槛决定参与碳市场的企业数量。部分碳市场为提高参与者多样性支持机构投资者参与二级市场交易。

市场调控机制是稳定碳市场的重要手段，常见的手段包括为配额设置地板价、配额预留机制、配额拍卖或固定价格售出等。

宏观经济发展、能源供需变化、能源价格波动、绿色低碳转型、其他气候政策都可能直接或间接影响碳市场发展及其碳价趋势。其中，所有的因素都会通过供需关系影响价格，供需关系是决定碳价和碳市场有效性的最根本机制。

资料来源：International Carbon Action Partnership 碳市场简报

作者：

梁希，伦敦大学学院可持续基建转型教授，华润环保碳中和首席科学家

吴怡，伦敦大学学院碳市场模型博士研究生，华润环保碳市场数字化创新研究员

原文编辑：

董宣，中国石油报